跬步千里

民国石家庄的特大水灾

李惠民

刊载于《文史精华》2021年第11期


石家庄作为近代新兴城市,在崛起之初,面对自然灾害,曾经是束手无措,无能为力。石家庄较之获鹿县西高东低的地势,每逢雨水稍多的夏季,多“受太行山脉山洪侵袭”。石家庄早期城市建筑的质量差别较大,绝大部分民房的防灾能力极低。特别是早期城市居民应对极端天气灾害意识不强,且缺乏防灾减灾经验。尤其是城市管理薄弱,尚不具备应急处置与应对突发灾害的任何能力,城市综合防灾管理机制,亦处于严重空缺状态。所以,民国石家庄遭遇1917年和1939年两场特大洪水之时,城市建筑设施遭受了极大破坏,市民人身财产都蒙受了巨大损失。

一、极端暴雨灾害导致房屋倒塌经济损失

1917年7月24日(六月初六)晚,石家庄开始突降倾盆大雨,而且是连续不停,直至7月26日(六月初八)。其实,石家庄早在7月20日前后,就开始阴雨连绵,只是时下时停,雨量有限,并未构成太大影响。经过24日至26日三天滂沱大雨的宣泄,石家庄全市街巷皆被雨水淹没,交通几乎无路可走,地面水深达到了三四尺。7月27日(六月初九)早晨,依然大雨如注,西部的山洪暴发,洪水裹挟着泥沙奔腾而下,引发河流泛滥,据媒体报道滹沱河水每小时上涨四五寸,整个城区积水顷刻暴涨至六七尺深,全城房屋皆被迅速浸泡于洪水之中。

这场极端暴雨水灾给城市建筑设施造成最直接的危害,就是大量房屋倒塌,居民流离失所,造成巨大财产损失。民国初年,石家庄城区民间房屋多以土筑,经洪水浸泡之后,墙壁极易坍塌。当暴雨倾盆而下,京汉铁路以西的城区尽成泽国,据《申报》通讯员目睹暴雨造成全市房屋倒塌的情况,他估计到7月底被毁房屋已达七成左右,即“什七毁于水中”,“房屋之倒塌者,亦如摧枯拉朽,相继而至”,“房屋坍塌之声不绝于耳”。更为严重的情况在8月22日(七月初五),当又一场无情大雨再次洗劫城区时,那些经历大雨洪水长时间浸泡已经摇摇欲坠的房屋,再也支撑不住了,纷纷崩坍,一一倒塌。城区内除大机关、大公司的楼房以及砖石结构建筑安然无事之外,全市大部分民房已经所剩无几。据《大公报》的《近畿大水之简情》报道,前几日那些尚未倒塌的民房,经过8月大雨再次冲刷后,“又复坍塌,民房殆尽”,全市十之八九商铺与民宅,此刻皆被冲毁或泡塌。虽然有百余家商号店铺建筑未被完全淹没,但是,此外的绝大多数商家经营场所,皆支离破碎,满目疮痍,残破不全了。《申报》报道,据红十字会放赈人员蔡吉逢的评估,“坍塌房屋一万数千间,淹没傢具货物无数”,“综之,此次石家庄一隅被水损失,其数至少亦须百万以上,诚浩劫也!”全市仅有少数上等中等人家的坚固住宅,依稀沿街伫立,“石庄被雨水山水冲坏房屋九成,财产损失约数百万。”

这场极端暴雨灾害也给石家庄以及河北交通带来了极大破坏,造成最明显的损失就是致使铁路设施被冲毁,铁路交通被迫停止运行。在此次极端暴雨天气中,来势凶猛的瓢泼大雨,引发山洪,导致滹沱河泛滥,铁路设施被毁严重,客货行车全部被迫中断。京汉铁路的保定至石家庄、石家庄至邢台段,不仅多处铁轨地基被冲毁,而且,滹沱河铁路大桥被冲毁,新乐大铁桥亦冲去桥墩架,各处的小铁桥皆被冲断。正太铁路也被水冲坏轨道十数处。

不仅交通运输停滞,而且通讯邮政也全部断绝。据《申报》报道,水灾致使石家庄“交通大受阻碍,自七月二十九日起,直至今日(8月9日)始接北京及沿海寄来之邮件。”当时石家庄邮局称为“枕头邮局”,是一个二等邮局。1917年8月,石家庄邮局局长孙崇山在《水灾通信》中向上级呈报了受灾情况:由于暴雨和山洪来袭,石家庄邮局前后房屋皆已被深水围绕,邮局员工在大雨中刚刚极力抢救出了邮局内的邮票和现金,邮局房屋便被大水泡塌,邮局所有一切邮件、公物及员工所有私人财物,皆未抢运出来,邮局的办公房屋一间未存,全被洪水淹毁。

市内众多商家在水灾中都蒙受了惨重损失,有的商号甚至倾家荡产。据档案《石家庄中华代当李九如禀报被水淹没当物卷》记载,山西临汾商人李九如,年龄50岁,是中华当铺掌柜,数年来在石家庄照章经营当铺,所有当物如期照转,市民无不称便。然而,1917年特大暴雨,摧毁了他的当铺生意。“阴历六月初六、七、八、九等日,连日大雨盆倾,街道水深六、七尺有余,房屋尽皆塌倒,所有典当衣物等件,除转送在城丰泰当存质不计外,其余未转衣物等件无法搬运,一概均被淹没。”由于典当物品大部分被洪水冲走,各件当物的损失对当铺而言,“此乃天灾,关系甚大,难以回赎”,对当铺掌柜而言,这就相当于做生意的天塌了。后经石家庄警务分所灾后出面查验,函请石家庄商会协助商议送县署处理的办法。商会经再三权衡左右,提出了将该当铺就地变价处理,当铺商家虽遭受天灾,但是对于当主的财产不能不承担责任,采取了“拟照其原當价钱一吊者,令该當商补给赔偿四百文,将票收回”的处理方案。

中华当铺物品虽然大部分被冲走,毕竟还有部分保存他处,而这场大雨让平山县的盐商晋全义则是血本无归。盐商晋全义承担平山县运销芦盐业务,由于7月中旬京津政变军队往来,火车屡屡停运,最后好不容易才通过京汉铁路将芦盐运到石家庄。当时石家庄至平山的交通尚不方便,有五车皮的芦盐共计四百一十包只好安排在石家庄“落厂陆续转运”,7月24日刚刚运抵石家庄后,即遇大雨。据档案《平山县盐商晋全义呈报盐包在石庄被水冲没》记载,直至27日,“山水猛发,河流横决,石庄俱被冲淹。将商盐包溶化一空,商伙眼视不能保存。趋往车站火车上逃避,后挨水势稍落,仅由木板漂取散盐不足十包之数。值此政变影响,重受水灾奇患,损失颇巨。”

在石庄遭遇这场水灾的盐商损失颇巨,遭遇如此水灾严重打击的盐商还有晋有孚。据档案《盐商晋有孚禀明子店盐包被水浸蚀》记载,他在石家庄开设的官盐分店,也被暴雨浸泡。大雨来袭,“一时渲泄不及,致水进店,盐被浸蚀”,此次在“石家庄子店被水浸蚀官盐五十八包”。

经灾后调查统计,此次本市遭受损失最大的商家是:“义合、大成、公盛、义盛、长元、泰新、泰裕等数家商号为最甚”。由于水灾造成城市瘫痪,所有供给中断,灾民生存处于极端艰难困苦之中。个别小商贩趁机以超高价贩卖食品,利用水灾造成的供需不平衡,哄抬物价。据《大公报》报道,当时在石家庄,“至贩卖食物至小贩,亦多高抬市价,每值十者,恒索百。一时获利颇丰。”

二、暴雨导致居民流离失所与红十字会赈灾活动

极端天气与暴雨水灾给石家庄居民造成最严重的危害,就是造成大量人员溺亡,以及房屋倒塌后导致市民流离失所,大量居民无家可归,缺衣少食,生存危矣。在1917年7月24日(六月初六)之前,虽阴雨连绵,但尚无汹汹之势,一般市民对此并未介意。但是,7月24日(六月初六)之后,大水来袭,眼见街道被淹没,而且水势有增无减,人们才开始慌乱地急寻避水之策,匆匆筹划外出逃躲之途。特别是出现房屋倒塌,被砖瓦砸死的大有人在,《申报》记者看到,“压毙于倒墙之下者,实繁有徒”。不少市民担心建筑倒塌被砸在房屋里面,纷纷弃屋而出,蹚水逃命。“一般商民咸思逃命,遑顾其他。”据红十会救灾人员报告说,7月27日(六月初九)中午,随着暴雨越下越大,大片房屋连续倒塌。当时“男女扶老携幼,争相逃命。此时街衢已水深六七尺不等,甚有逃避不及者,多淹毙水中。并有拴系长绳全家遭劫者,尸身浮沉蔽流而下。”罹难者的尸体不知漂流何处,灾后大量尸体无法辨别认领,“淹毙之尸身,亦听其暴露地面”,其惨状令人触目惊心。

洪水来袭之时,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洪水较浅一些的避雨地方,或者地势较高一些建筑,以求安全,以谋栖身。譬如,北后街水势稍浅,躲避者络绎不绝。中华剧园、玉丰饭店、三和澡堂等地势较高并且建筑相对坚固的地方,都拥挤着不少躲雨避灾的市民。容纳人数最多的是京汉车站和正太车站,正太路局将数百名妇女儿童专门安置在正太路局俱乐部的楼上楼下,还腾出数十间货房用来接待了数百人,另外,在站台附近还有露宿的数千人。甚至,连停靠车站的客货车厢里,都挤满了人,以致后来者欲加入其内,竟无立足之地。就连正太铁路大石桥下,也聚集了躲避风雨的数百人。7月27日(六月初九)夜晚,暴雨下的更大,水势涨的更猛,风雨交加。无家可归的躲雨市民,不仅三日未睹烟火,饥肠辘辘,而且湿衣裹身。眼看着洪水滔滔突涨不退,人们惊恐目光相视,不禁潸然而泣,尤其妇孺之啼哭哀嚎,声音凄厉,惊天地,泣鬼神。连前来石家庄采访的《申报》记者都说,灾民无家可归、露宿街头的这种“凄苍情景,实生平所未见。”还有一些负责勘察石家庄水灾情况的报告说,当看到那些面容枯悴、气息奄奄的灾民,感到非常悲惨可怜,简直不敢直视,“令人不忍触目。”

1917年夏季直隶大范围发生水灾,石家庄遭受的灾害损失与京津保三地灾情比较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上海红十字会特派“京直水灾办赈员”蔡吉逢、赵叶二人,从天津出发,“携带药品、赈款,冒雨驰赴获鹿县石家庄”,查勘灾情。他们到达石家庄以后,立即展开了水灾勘查,在第一时间向红十字会天津分会汇报了实际查勘的灾情,并通过《益世报》《申报》等大众媒体,向社会进行了及时客观报道。他们在报道中说,“现除铁路公司及一二大机关房屋依然存在外,其余民房几无一处幸免者,淹没什物、人口、牲畜无算”,鉴于灾后石家庄,“既无公款,官赈又复无多,义赈之来亦属车薪杯水”,红十字会呼吁全社会发扬人道精神,立即对石家庄灾民实施紧急救援和赈灾。

蔡吉逢、赵叶两位赈灾工作人员,一方面与外界保持着联系,积极沟通灾情救助情况;另一方面以其微薄之力,展开了一些灾民户口调查和紧急赈灾救助活动。当时红十字会采取紧急赈灾的具体办法有五项内容:第一,施救放赈的灾民对象,以被实际冲毁房屋的标准调查落实,先对本市灾民调查,施以散放急赈,然后再调查其他周边村庄,予以散放急赈。第二,优先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,组织人力抢修重要堤坝、道路等重要防灾基础设施。第三,择地兴工搭建部分茅屋,以安置流离失所、露宿街头灾民栖身。第四,购买义地,掩埋水灾中淹毙之尸体,以防灾后瘟疫暴发。第五,会同本市绅商派遣人员前往山西寿阳、榆次等地,紧急购办三百石小米,用正太列车装运散放救济,以保障施救嗷嗷待哺的灾民之需。

三、水灾后修建城市防水堤为重大工程

1939年海河流域又发生了特大洪灾,水患再次降临石家庄。这场水灾使整个石家庄城区变成泽国,市内大小街道水深五尺,而且泡塌大量房屋。据《大公报》报道,“石家庄全城大水,房屋被浸者万家,有二千五百家已倒塌。”市内一片汪洋,繁华的南大街等主要街道,通行须靠划船。《石门新指南》记载,“二十八年大水成灾,街巷行舟,损害之巨是历年来得未曾有”,“屋舍坍塌,人畜溺毙,损失之巨,至今言之令人犹有余悸”。

大雨倾盆,山洪暴发,河流泛滥,导致各线铁路均被冲毁,尤其平汉线受灾特别严重,铁路列车全部被迫停运。日军驻石兵营和一些军事设施也被冲毁,驻石日军蓧塚师团一名大佐和二名士兵考察水情,在滹沱河翻船淹毙后,日军计划的一些军事行动也不得不被迫停止进行。在这场大雨淹毙者中,据说还有12名日本居留民。

水灾的严重威胁,让全市上下急切寻求找到彻底解决城市水灾隐患的办法,也迫使石门市公署在水灾之后,开始酝酿建设城市防洪工程问题。《石门新指南》记载说,“各关系当局,兴念及此,以为防水设备实不应任其久付阙如,乃拟议环绕本市开凿一大防水壕,藉以疏导洪流。”修建防水壕工程由市建设总署负责总体勘测设计,在获鹿县岳村、大谈村,分别设置两处建设总署的工程指挥部。建壕筑堤的防洪工程,以获鹿县属南新城村为界,分为南北两段,分别向东南和东北两个方向挖渠、筑堤。北部疏导太平诸河之水,由岳村附近折向东北,与旧运河合流后入滹沱河,即北部防水壕、北防洪堤。南部截堵金沙河等之河水,由方台村附近折向东南,经过永壁村,在高迁村与洨河合流,即南部防水壕、南防洪堤。

防水壕和防洪堤工程是当年石家庄城市最大项目,工程临近区域由获鹿县将挖渠筑堤任务分解到各村,人力和物力等困难全部由各村自行解决,工程全线同时开工。修堤工程所招用民夫,按地亩多少折成地银,时称“银两杂派”,一概而论,不论穷富,每亩地折3分银。防水堤坝占用的耕地,每亩补6分银。

据《石门新指南》记载,该项工程于1941年2月11日正式开工,于4月3日截止,共计用工53天,累计动用民夫197293名。防水壕、防洪堤工程浩大,壕深3米,壕渠总宽24米;堤岸高4米,堤面部宽6米,堤底总宽18米。市区共计挖渠2760米,筑堤8664米。总之,此项工程之浩大,动员人数之众多,实为历年来之罕见。

防洪堤工程经过两个月突击施工,在当年汛期之前竣工完成。它极大地防御了西部山区下来的猛烈山洪,基本上解除了特大水灾对石市城区的威胁。防水壕和防洪堤工程为全市上下共同关注,石门市公署为表彰各方的努力,纪念这个给城市带来安宁的防护工程,为此专门在报纸上发起了为“防水壕”征集名称的活动。设定称谓寓意以雅俗共赏并名实确符为佳,并对首选者予以20元的奖励,另奖前五名佳作,每名奖励5元。根据《石门新报》记载,在当时两周时间内,市民中应征者极为踊跃,到活动截止之日,征集到“不下数千件之多,市署对应征各件加以缜密评阅”。根据最后评选结果,将市民龚聚庆题名的“石宁”,确立为第一名,获奖20元;另外,杨轶伦、吕树林、杜英安、范士正、舒介的五件作品,分获得佳作奖,每人获得5元。最终,石家庄防洪堤被命名为“石宁堤”。

据《石门新指南》记载,当时全市市民还专门为防洪堤立碑树传,“以石宁堤建筑完成,人民生命财产得以确保,为感谢石门市长蒋静轩及获鹿县知事朱能云两氏领导之德政,特树立碑碣以资纪念。” 1942年春,重新对石宁堤工程进行修补后,在方台村东北的石获公路与石宁堤交汇的立碑之处,隆重举行了石宁堤纪念碑揭幕仪式。

民国石家庄修建的防水堤坝工程,在以后的几十年间又不断得到市政部门的扩建维护。特别是建国后得到了市政机构的不断加固养护,在20世纪下半叶爆发的数次巨大洪水中,经受了考验,在历次防洪抗洪中发挥出了巨大的积极作用,确实起到了保护石家庄市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功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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